对万物一视同仁、不偏不倚的仙君,这番话实在过于无情。

    人非草木,于相处中产生情谊,父母亲情,手足友情,师长恩情,道侣爱情等复杂的情,使呱呱坠地,不懂情爱的婴孩演化为有血有肉的人。

    因喜爱知晓珍惜可贵,因厌恶扰乱心神思绪,成长路上故人逐渐离去,人会留恋伤怀,他亦如是。可凌奕却直白告诉他,待他种种皆只因道侣身份。

    俗世诸般诱惑缠身,无情仙君目不斜视,执剑踏过滚滚红尘,没人能让他驻足停留,也没人能走进他的内心。

    还算温暖的天,江旻却仿佛失去灵力护体,冷到嘴唇发白,手足冰凉。

    失去站立的力气,瘦削纤弱的身体不稳晃了晃,江旻再次避开凌奕下意识做出的搀扶举动,青年靠墙勉强支撑自己,以手捂眼,遮住懦弱泛泪的嫣红眼眶。

    他此刻并不想看到凌奕那双冰冷无情的眼,道侣眼底无法融化的坚固玄冰,扎的他心脏鲜血淋漓,他也不想看到对方眼中印出的是无理取闹、嫉妒扭曲的自己,他不知今日为何会变得不像平日的他——

    没有回馈的情,一直付出的爱,让江旻从咬出深深齿痕的唇瓣中吐出哽咽话语。

    这段话说的艰难,说几个字青年便要停下喘息,胸口剧烈起伏,他断断续续才说完想说的话,“谢谢仙君,我早该认清.......心怀苍生的无情仙君,怎会拘泥于小情小爱......即使将来被仙君杀妻证道,仙君亦不会为我流下一滴泪罢.......哈......哈哈......这样也好,仙君不必为我这般的小人物伤怀,是江旻心怀贪念,痴心妄想.......抱歉,仙君先回缥缈峰罢,此处灵力不够浓郁,对仙君伤势无用......今天......就当一切都没发生发生过,等过几天江旻调整好,再来为仙君庆贺。”

    他们耽搁许久,窗外印出灿烂晚霞,从紫到红的渐变,夹杂诸多颜色。若是平时的江旻,必定噙着温柔笑意,用指尾勾住他的袖口,要他抬头欣赏景色。

    屋内只有他们二人,青年模样可怜到令人心疼,难得翻出丑陋化脓的陈年伤疤,即使绝望崩溃,也只掩面小声抽噎,努力不打扰他人。

    冰蓝灵剑感知江旻此刻的内心情绪,在凌奕手中震颤嗡鸣,想要挣脱主人束缚,去往前方不远处。

    虎口被剑震到发麻,凌奕垂眸捏紧剑柄。江旻是他的道侣,他们在三生石上结契刻字,经历过销魂蚀骨的洞房花烛,他知江旻爱他,见过对方眼底骤然亮起的光,亲过对方柔软娇嫩的唇,他已经尽他所能在扮演应有的身份角色,以道侣之礼相待他的妻。

    可他也切实回报不了同等的爱,他应愧疚自责,白白蹉跎江旻的青葱年华,对方终究不是太阳,这股光芒总有微弱如萤火,被风熄灭吹散的一天。

    可他连愧疚这种情绪也无法感知,内心是一潭死水,他更像是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。凌奕还记得以前的他,是如何弯起唇角笑得肆意张扬,或是同师兄们吵吵闹闹,在二师兄偷溜下山后,跑去向大师兄举报。

    他也曾面对镜子想回到从前,可他怎么也勾不起相同弧度的唇角,遗失了爱,越是重视忘却越快。刚修炼无情道的少年,恐惧遗忘一切情感,在洞府石壁刻下带泪的记忆,赤裸胳膊用匕首刻下疼痛的记忆,一遍遍重复呢喃着不要忘记。

    第二天醒来面对斑驳石壁,结痂手臂,昨日之事不过是段再普通不过的回忆。大道轮回无常,死生皆有定数,自会聚散离合,贪嗔痴怨,不过人之妄念。

    在修为日益精进的闭关修炼中,从此再也找不回爱,这就是无情道,他选择修炼的无情道。

    ...

    凌奕沉默看着江旻指缝间流出的泪,看他伤心脆弱,故意拉远他们界限,明明他以前总是笑着叫他凌奕,尾调像化不开的蜜糖,而非同常人弟子,敬畏地以仙君之名称呼他。

    他惹他的妻伤心了,凌奕松开佩剑,看着佩剑离弦而出,去往江旻身边。

    “二师兄曾叫我不要修行无情道,他率性洒脱,最厌恶师傅修行的无情道。无情道只需一名弟子修行,当初原本历练结束回宗门时,应是大师兄修无情道,我与二师兄修有情道。”凌奕开口道,“历练出错,凶兽暴动,他们为护我自爆丹田。师父这一脉,最后只余我一名关门弟子。”